2009/09/19

番外 翡翠篇 (上)

我坐在座位上,百般無聊的看著窗外。

我們的教室正對著第二操場,淡中的三不管地帶,要單挑群毆的通常都會選這個地方,所以開學來我也看了不少無聊的爭鬥,就像下面的這一場……

毫無美感的群毆。

女同學們紛紛遠離窗邊,時時傳來吵雜的驚叫,大呼小叫的像是從沒看過類似的場面,我真服了她們。
尤其是其中幾位特別嬌弱的要昏不昏的,叫聲特別擾人,要昏倒就乾脆一點吧,我忍不住扁眼看向她們。

在接觸到我的眼神的那一瞬間,最柔弱的那位終於發出難以想像的尖叫聲後,優美的昏了過去前還不忘旋轉半圈。

「綜合身手旋身彎腰倒地的標準姿勢,我給八分半。」
坐我前方那位仁兄悄悄傳聲過來。

「白痴。」我低哼。
白痴指的是他。

「如果她的首先做個45度無力的垂下右手,外加腰身再柔軟一點就更完美了!」

「各位觀眾,我們翡翠同學的冰眼仍是所向無敵,又第一時間坑殺ㄧ名女同學,嘖嘖嘖,真是… 」

我直接將手中剛削尖的鉛筆扺在他的背後:「下面看起來快死人了,到底有沒有人去訓導處?」

「別擔心,早有人去啦!」
遺憾的語氣,我倒是不懷疑他那希望會死人的真誠語氣,畢竟他的副職是實習死神。

之所以會認識前面這個傢伙,是個很長的故事,很不幸的在知道他的身分後他又成了我的同班同學,現在只能看著他騷包地裝酷騙取女同學的芳心,看的我真想拆穿他的假面具,將這個傢伙的真面目公佈在他的粉絲面前。

明明個性是這麼惡劣的人,平常卻只是擺出個百般無聊裝酷的姿勢,側頭看著窗外就能引起班上粉紅愛心的飄動,誰知道他心裡根本在惡毒的批評加打分,知道他真面目的我卻只能看著他的演技每日增強,看來不用再幾年就能去拍戲角逐金馬獎了。

最近他又學會了吉他及籃球,將把妹的兩大利器練的如火純青,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來幹嘛的?

他突然側頭瞟了我一眼。
「妳呦,關心地不是會不會死人這回事罷!妳是怕下堂課來上體育的妹妹會被嚇到吧! 真是個好姐姐。」

「別不理我呀!聽說妳妹最近……」

「她不是我妹!」我低喝,鉛筆入肉一公分。

「別激動,」他故意側身看我ㄧ眼,勾起嘴角:「輕一點,親愛的可別太粗暴呀……」

低調低調,努力的說服自己別和這種人計較,我恨恨地收回鉛筆。

討厭的自習課!

「妳跟妳妹真是天差地遠,她是多麼溫柔婉約可愛動人聰明體貼,根據我的調查是這個學校男生心目中的最佳情人喔!而妳則是冰人ㄧ樣稍微近一點就像會凍傷人ㄧ樣,嗚!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我還真的被你凍傷了呢!我還記得呀……」

我咬著牙看向窗外,忍著不去踹前面的那個多嘴公。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他早死了無數遍了,只可惜這傢伙的臉皮特厚,身體又耐毆耐踹還耐痛,在這個國中的人緣又是相當的絕對,我可不想天天被他的親衛隊追殺,外面可是第二操場!

我乾脆趴在桌上將他的傳聲當成蒼蠅的嗡嗡聲,直到下課鈴聲響起的那ㄧ刻我才鬆了ㄧ口氣,準備到外面去透透氣時,他卻突然傳聲叫住我。

「喂!既然妳這麼討厭妳妹,我幫妳吧!」他的嗓音透露出不祥的意味:「我追她到手玩玩吧,幫妳出口氣!」

我眼神一凝,作為回答一個勾拳打中他的側臉,然後不管班上的驚愕背著書包逕自出了班門。
觸到我的底線就該負應有的責任,我討厭信口開河的人,那傢伙是應該清楚剛才那拳我還算打的輕了。

緩步出校門,周圍學生的談鬧聲被遠遠的隔開,中學生的活力被隔離在一公尺外,我抿著嘴角在公車亭安靜的站著。

遠遠的一群一年級女生踏步而來,輕快如雲雀。

「愛玉,要不要去唱卡拉OK?我們幾個約好一起去歡唱屋,妳還沒去過吧?」
「是呀!歡唱屋最近在推出歌唱擂台,愛玉那麼會唱歌,ㄧ起來玩吧!」
「唱完再去吃和式沙鍋,為了要慶祝愛玉進入決賽,我請客!」

她們之中那位帶著甜笑的女孩露出淡淡的歉意,對著其他的幾位女孩淺笑:「謝謝噢,不過我姐姐在等我,如果妳們週末有時間的話,我們一起去好嗎?」

「好啦好啦,就知道你是好妹妹了,快回家吧。」
「嗚,妳姐在那裡看著我們,她的眼神好可怕……」

「亂說話,我姐姐最溫柔了,妳們不懂的!」

和好友們道別後她輕快的轉身向我奔來。這時公車來了,我看著她奔到我的身前甜甜的笑著:「姐。」

「走吧。」冷冷的轉身上車,我不再看她。

「姐,作文比賽我進入決賽囉,我們班只剩我罷了,如果我拿到前三名的話,姐,」搖晃的公車上她的眼睛水亮而快樂:「我們一起去老店吃紅豆冰好嗎?」

我側過頭避開她的臉龐,冷冷回道:「再說吧。」

後方安靜了下來,過了很久,她才軟軟的嗯了一聲。

我的腦海中出現她纖細的肩膀垂了下去,小小的臉龐上帶著失落的神情,心中沒的一痛,我脫口:「妳拿到前三,我請你吧!」

「真的!」
那是充滿喜悅的語氣。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我只能嘆氣,和她的交鋒又一次的大敗。
我真是個大笨蛋!

「姊,等我一下,別走那麼快啦!」

下車之後,我往家的方向快步,完全不管後方傳來的輕呼。

握緊拳頭,我對自己的軟弱感到極度不悅,不是早決定好別對那人心軟的嗎?對敵人的心軟就是對自己人的傷害,我怎能如此心軟?

「姐,過馬路要小心呀!」
手中傳來拉力,我愣的一停。

我心跳乍停,面前一輛砂石車刷的過去,幾乎要擦到衣角。

「姊,妳……妳每次走路都……不專心,好危險呀!」
她拉著我的手喘氣。

這時我才注意到我倆交握的手中正抓著ㄧ把冷汗,不知道是她的還是我的?

我張張嘴,卻不知要說什麼,將柔潤小手甩開逕自向前繼續走,但很快的手中又傳來熟悉的觸感。

「姊姊根本不會過馬路,還是一起走吧!」她笑的眼瞇瞇,像抓到我的小辮子般快樂。

我厭惡的放手欲行,卻發現她用兩手將我的手交握在身後,小心而警覺的拉著我過了馬路。
就這樣應該是姐姐的被護著過馬路,真是一世英明盡毀,我的氣勢又低了一節。

最後過了馬路,她還是單手牽著我不放:「我們回家吧!」

就這樣一直到回到家我們交握著手宛如孩童,我只能垂著眼隱忍著,另一隻手握的死緊,指甲嵌入手心中壓出血痕。

不能心軟,我在心裡大喊著。

無言回到房間裡,在她的面前用力將門甩上,雖將她受傷的眼神關在門外,但卻擋不住腦海中他黯然的面容。

不對,她不是我妹,她快不快樂關我何事?

將書包丟到牆邊,我趴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隔牆傳來微微啜泣聲,我嘴角微揚的欣賞著那微弱的哭聲。

哭吧!活該!

但為什麼,我的眼角會濕潤,我的胸口會抽痛?

我的妹妹,妳在哪裡?



暗灰色的天色,冰冷的大廈毫無溫度的群聚著。

我站在天台上,看著被高樓大廈包圍著的空地,屍體堆成小山一座,灰暗且醜惡的面孔配上擠成奇怪形狀的肢體交錯互疊著,我有些迷惑的看著眼前的怪異景觀。

屍山上有奇怪的動靜,我安靜地攀上鄰近的高樓。晀目望去,視野突然自動調整接近屍山之頂,鳥目般的視力外加全方位廣角的視覺讓屍山上的景觀刷的貼近,我卻被突來的景象驚的向後跌去。

閉了閉眼,再張眼時心境已然平靜,我對自己的處境有些瞭然。
這是今晚的第三個夢境了吧?

我仔細觀察著四周,試著找出失落的記憶碎片。

只可惜,似乎沒有什麼熟悉的景色,也沒有任何的細碎閃光。
看來這是個陌生人的夢境。

靠在天台邊緣,我看著屍山頂的一對男女。根本都是小孩嘛,我忍不住搖頭。

上面的少年個子不高,應該還在發育的青春期吧?而下面的小女孩還流著短短的幼髮,小小的臉小小的四肢,應是國小低年級的學生吧?

而在我的眼前,少年和小女孩都一絲不掛,應該說,少年正趴在小女孩身上做著少兒不宜的動作。我正想轉臉不看時,卻發現小女孩小臉皺成一團哭泣著,我聽到她微弱的哭聲。

「哥哥,好痛,不要!」

我愣住了,那哭泣的小女孩和記憶中的另一個小女孩的面容重合,我握緊拳頭看向天際。

究竟,這是誰的夢境?

是少年的?還是小妹妹的?

那樣的天空那樣的高樓那樣的屍山,怎麼會有這麼殘酷冰冷的夢境?

從高台上一躍而下,我咬著牙向屍山奔去,那位少年的面容毫無情感的面對著小女孩,黑眸中的冰冷令人生畏。
那不像是正常人的目光,更像是蛇般毫無溫度的眼神,無機質的令人心寒。

奔跑的途中我看到那少年不停的動作著,而身下小女孩的哭喊聲漸漸薄弱,我怒喊著想要打斷眼前殘酷的一幕,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音。

是了,我是在別人的夢境裏面,我只是位旁觀者,對於作夢的人而言我比空氣還透明。唯一的例外是在愛玉的夢境裡,小時候我們常互相分享夢境一起在境中探險,只有她的夢我才能夠碰觸及被碰觸,但是……

而眼前哭泣的小女孩……
如果她是我的妹妹……

「可惡!」聽著小女孩軟弱顫抖的哭聲,我握拳向屍山擊去。怒極的一擊,本來以為會穿屍而去,但拳頭卻有著擊中實物的沉重觸感,屍山被我打碎一角,轟然倒下。

一個後空翻我及時後躍到空地的邊緣,不可置信的看著崩塌的屍山及我的拳頭,什麼時候我有能夠觸碰他人夢境的能力了?

然而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的思考,回過神來我已經在屍堆中尋找小女孩的身影。

如果她是夢境的主人的話,我想救她出去,畢竟當時和愛玉分開的時候愛玉也大約是這女孩的年紀,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這裡哭泣!

但雖有著非人般的視力與視角,我卻怎麼都找不到小女孩的蹤影。我倒是看到那個少年仰天伏在一堆屍身上,目光空洞而飄邈。

心裡突然有著很不好的感覺。

滿地的屍體開始有了不正常的騷動,我看到屍堆中無數的黑影蠕動,殘缺不全的肢體立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屍體們用一種令人做噁的移動方式向我撲來。

我拔腿就跑。

我才不要被這些東西碰到!
被碰到一點點我就慘了,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大概都會倒楣地在別人的噩夢裡呆著,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很悲慘。

這是有史以來我跑的最快的一次。

我用一種卡漫中才有的敏捷身手在高樓的天台上飛躍著,速度雖快卻揚不起一絲風來,只有手腕上的玉環相碰發出碎冰般的清脆碰撞。

究竟,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風,這種不協調的感覺讓我停的下來。這表示……我在此夢境中仍是不可觸的,但是,為什麼剛才可以打碎屍山?

答案,應該只有那一個……
我冷眼看著虛空,無聲的對空揮拳:「混蛋死神給我出來,愛記恨的傢伙!」

「誰叫妳在全班面前打我,害我多沒面子。」
黑色長袍巨大的鐮刀在虛空中一晃而過,那傢伙似笑不笑的看著遠方:「我們扯平了,接下來是妳的事情囉!」

黑袍揚起一地夜風,黑影水般融入暗夜,他就這樣跑了。

而在同時,之前那位少年半浮於空地出現在我的眼前,無機質的眸子冷如機械,我站定回以更冷的瞪視。

哼,就算他是夢境的主人又如何?我只是他夢境的過客,既使他能夠注意到我的存在,但他也無法看見我的存在。

但此時我更希望自己是可碰觸的,這樣我就可以給他狠狠的一拳,至少要將他的鼻子打進那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大腦裡。哥哥姐姐的存在是要保護弟弟妹妹的,不論那是否只是潛意識的欲望
,但從這樣的夢境能看出那位少年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醬糊!

我握緊拳頭,手腕上的對玉突然發出青色光芒,豪不猶豫的我揚拳擊向少年的左頰。碰的一聲他向後飛了出去,狠狠的撞上天台的邊緣。趁著青色光芒還沒退去短暫時間,我發力追上倒地的少年,又狠狠的給了他幾拳,一直打到光芒退去,我的拳腳透明般的穿過他的身體才作罷。

等他立起來後,我顫抖著看他茫然四顧,他的眼中出現冰隙般的裂痕,淡淡的恐懼在他清秀的面孔上出現。似乎不懂自己想要做些什麼,他搖搖晃晃的往原先空地的方向而行。

既然夢境的主人的內心出現動搖,失去了意的支持,這個夢境開始如臘般融化。景象逐漸失焦,我憤憤地看著少年模糊的背影,用力的給他一個憤怒的中指。

我抱著手臂發抖。絲絲寒氣在變成灰色的皮膚上升起,這是不可碰觸的客人強行改變夢境的報應,我極力的克制住發軟著膝蓋。

寒氣從身體中發散開來,我卻毫不後悔剛才的行動,如果能再讓我重來一次,我絕對會更狠更用力的將他打醒。

試著平伏心情,我閉上眼祈禱著,下一個夢境,下一個夢境讓我見到她吧!命運之神,請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這一次我會握緊她的手的。

我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我才不像這麼夢境的主人,我要保護最重要的親人,一但握緊了手……

一定會握的緊緊的。

只要握緊手就不會再弄丟對方了。



天光微微,我張眼看著藍黑色天花板,默默發楞著。
還是沒能找到。

昨晚的幾個夢境的主人都有些奇怪,最後一個還是個以日本武士形象出現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拿著武士刀亂砍人,很強的直覺,整個夢裡一直追在我後面亂砍,害我跑的快累死。

我揉揉額頭,有些疲憊的眨了眨眼睛。別人睡覺是在休息,我睡覺卻是不停的觀察及跑動,甚至比白天的活動還要累人。有時候還要應對那個混蛋死神找碴,雖然他敎會了我不少常識,但是他似乎已看我狼狽的被追逐為樂,今天在學校找到機會再揍他一頓,我看著拳頭彎起嘴角。

從螢光錶面讀出時間,才凌晨四點半,還可以再進入幾個夢境。我閉上眼睛,門把卻傳來轉動擦聲,我警覺地坐直看著門被緩緩打開,一張素白小臉出現的門邊。

「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怯怯推門而入,她的臉龐上有淺淺淚痕。

「滾出去。」
我的聲音很冷酷。

我板著臉孔,被冰冷的目光所拒,她只是抱著被子站在門口,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別用她的臉露出這種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咬牙:「別裝了,出去。」

「姊,我做惡夢,好怕。」

「你也會做惡夢?」
我嘲諷地抬高音量。她本身就是惡夢吧!

「姊……」她欲言又止,過了半响小心問道:「為什麼妳這麼討厭我?」

為什麼討厭她?我冷笑,她這演的是哪齣戲?

她鼓起用氣踏進一步,我低喝:「滾,要不我就轟人了!」

她停步,眉間滿是黯然,試著彎起嘴角卻露出要哭不哭的難看表情。

我忍不住轉頭看向牆壁,用鼻孔重重出氣。

過了很久,輕輕軟軟的鼻音傳來:「對不起,吵到你了。」

門被重新關上,將寂寞和我鎖在一室。

我用手掌蓋住臉龐,滿手微溫的液體濕了涼涼的手心,我克制著深呼吸將起伏的情緒壓了下來。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我卻再也睡不著覺。

回憶被腦中徘徊的哭聲攪動,沉澱的記憶碎片如羽毛般漂浮在思想之海,一幕幕景象快速轉動,而每一幕裡都有兩個小女孩手牽著手,跳動著奔跑著,臉上溢滿著歡樂的笑紋。

那是無可取代的童年記憶。

我和愛玉從很小的時候,就發現兩個人常常做一樣的夢。

我們在夢中牽著手小心的邁進,當我們醒來時總是會心一笑,迫不及待的和彼此分享夢境,分享彼此在對方的夢境中的分量。

這是只屬於我們倆的秘密,我們也從來沒有告訴任何大人。

我們就這樣一起做夢,一起在別人的夢裡玩耍,一起在未知的夢裡握緊手奔跑遊戲著,一直到那個時候。
那時我國小四年級,愛玉三年級。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們站在海水浴場門口。詭異的天空,壓抑的氣氛讓我們倆的手握的更緊了。

我記得家裡的大人曾帶我走過海水浴場門前的路,那條通往家裡的路我是有印象的。所以我輕聲安慰恐慌的妹妹,告訴她只要跟我走就沒問題了。

就這樣,沿著這條路我們大步而穩定的往家的方向前進。

只是,兩排的樹林怎麼紫的如此詭異?天空的黑雲怎麼越壓越低?帶動樹梢的風聲為什麼像人的哭泣?
我們越走越是害怕,原本熟悉的景象也令人無比的恐懼。

最後,我們來到分叉路口,一條往家而去而一條則是通往海邊。
走到這裡,我們兩個都鬆了一口氣,畢竟家就在不遠的地方了。

而我ㄧ鬆懈下來玩性就起,不知怎麼吵著要去海邊玩。愛玉害怕的只想回家,於是我們吵了起來。那是第一次我們因意見不同而吵架。

不像我的個性那麼好強,愛玉總是會順著我的意思行動,只有那次,她不聽我勸只是哭著要回家。

被她的固執激怒,於是我便甩開我們交握的雙手,丟下後方的她獨自踏上往海邊的那條路。哭聲在後方越來越大聲我卻被激起了怒意,開始小步的奔跑起來。

「吵死了,你只會哭還會什麼?」
在轉角前我對著她大吼,然後一口氣跑到了海邊。

之後的事情我卻也怎麼都記不起來了……
到底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只記得,醒來之後似乎一切照舊,一直到一個星期後月考結束,我才注意到愛玉的改變。

那是每日的清潔時間,先是一個妹妹班上的男同學跑來跟我說:「欸,妳妹妹這次月考拿第一名喲!」
我笑笑,這個小男孩就是愛開玩笑,愛玉平常的成績都是中下,怎麼可能會一口氣爬到第一?

不理會他,我繼續轉身掃地。

接下來愛玉的好友也興奮地跑了過來。
「翡翠姐姐,愛玉月考拿第一名,妳聽說了嗎?」

我一愣,才淡淡回道:「不要開玩笑了啦,月考才剛完,老師沒有那麼快改好考卷的。」

我帶著微微紛亂的心繼續掃地,一種強烈的違和感緩緩升起。

然後,我們班導也來了,在窗口對我招手。

「翡翠,妳知道嗎?妳妹妹這次拿班級第一名,從班上的第23名一次跳到第一名,現在整個教職員室的老師們都在討論這項奇蹟,果然只要努力什麼都可能發生……」

接下來他說了什麼我再也沒聽清楚,呆呆的站在那裡,我不知怎麼的害怕了起來。

這是一個夢境嗎?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我開始回想愛玉的違和之處,一直到今早在校門口分手時的告別話語在腦海中,我才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

稱呼,是稱呼!

當晚,睡覺之前我在客廳裡混了很久,一直到家人都入睡了我才回到房間將 "她" 叫醒。

「姐姐?」
她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小手揉著眼睛,ㄧ臉困惑地看著我。

「你是誰?」

「我是你的妹妹呀!」小女孩笑的毫無心機。

「愛玉從不叫我姐姐的,」我冷冷的瞪視她:「妳是誰?」

「姐姐?妳不是我的姐姐嗎?」她露出單純困惑的模樣,打量著我。

「妳不是愛玉,」我的語氣越發肯定,大聲了起來:「走開,還我妹妹!」

她做出禁聲的手勢,皺著纖細的眉:「別吵醒爸爸媽媽。」

「不准這樣叫他們!他們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姐姐,為什麼妳不要我?明明就是妳呼喚我過來的,為什麼又後悔了?」
她越發困惑,睜大眼睛盯著我看。

我手腳發軟,像被蛇盯著的青蛙一樣一步都無法移動。

「姐姐?」

「別,別叫我姐姐!」我大吼,化成語言的卻是軟弱顫抖的低吟。

雖然害怕,我還是努力向前跨了一步:「你……你……把我妹妹還給我!」

她無聲地笑了,用一種和小孩子不符的嬌媚眼神打量著我。過了良久,她才緩緩出聲:
「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捉……捉迷……藏?」

「嗯,捉迷藏!」
她孩子氣的望著我,帶著希冀。

「姐姐,你的愛玉是我世界的客人,如果妳能找到我的世界並從我的世界裡將她帶出去的話,那我就將她還給你。」

我看著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看出我的想法般,她側頭:「你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姐姐。」

「別叫我姐姐!」

「不行喲!」她惡毒地瞇著眼笑:「遊戲規則是我定的,你是我的姐姐,沒法改的。」

「你……你……」我只能雙手抱肩顫抖著,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恐怖。

「好啦,小孩子不能太晚睡的,我累了,從現在起我就是妳妹妹囉,以後我不會再用現在這個模樣在你面前出現的,晚安,姐姐!」

而那之後,除了成為一個品學兼優即令人喜愛的好同學外,她都和之前的妹妹無異。這期間不管我怎麼明測暗試,明嘲暗諷的,她也只是用受傷的眼神看著我,無辜的像什麼都不清楚般。

真會演戲!

若不是她還是姐姐,姐姐的叫著喚著,我可能就被她騙了過去。

不管她多麼像我妹妹,她只是個幻影,而我的妹妹,我的妹妹還在等我去找她出來,將她帶回來。
所以,我不能對敵人心軟,不能受幻影的欺騙。

我的妹妹,在等我!

而在那之後當我在他人的夢境裡穿梭時,手上莫名的多了兩對翡翠鐲子。它們究竟怎麼到我的手上我毫無記憶。這個認知讓我恐懼,我似乎遺忘了些重要的記憶,失去了一部分的時間。

接下來這麼多年以來,我在無數夢境中穿梭,藏匿在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的夢境裡。然而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這麼多的夢境中都找不到小妹的一點線索。

無數個如鏡面般透明的世界中,我從人們的夢境裡看見他們真實的一面。我看見醜陋的人性,自私的劣根性,看的越多我也慢慢的失去了童真失去了快樂,我的個性越來越陰冷,越來越冷酷。

我沒辦法在人群中交到朋友,因為我在面對她們笑容的同時我也往往想起在他們夢境中猙獰的面容。直到那個騷包的實習死神出現後我才有了實質上的朋友。

雖然我們總是打打鬧鬧,互相競爭的同時還互扯後腿,一副看不起對方的模樣,但是,在我的心底我早就承認了……



秋風送涼,我像往常一樣在下午的數學課裡光明正大的補眠。

睡的正香,前面的仁兄突然傳聲過來:「翡翠,不要睡了,陪我聊天。」

我動了一下,然後…. 理所當然的繼續睡覺。

「喂,看看第二操場,妳妹被一群男生圍住了!」

我反射性地站了起身,正要衝下樓時卻被他拉住衣角。

「莽莽撞撞的,看清楚再行動吧!」他受不了地搖搖頭。

全班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及被那傢伙抓住的衣腳上,幾乎沒燒出一個洞來。數學老師仍是毫無變化的面對黑板進行神聖的教學,而我在看清了窗外第二操場的情況之後一個爆栗打在那傢伙頭上,他只是對四方帶著濃厚的八卦目光報以一個從容的回視,將那些熱烈的探照燈逼了回去。

「你這個傢伙真愛信口開河。」我真想扁人。

「妳還真是悠閒….. 事情大條了,你昨晚將人爆打一頓的時候被一個觀察者注意到了,也不知道他要怎麼打小報告,不過你悠閒的日子就快要結束囉!」

「觀察者,那是什麼東東?」

「反正是囉嗦的東東,麻煩的西西,無聊的南南北北。」

我扁眼。

「好啦,觀察者算是邊緣世界的守門人……我知道你要問邊緣世界是什麼,舉例來說如果邊緣世界是月亮的話,那你喜歡跑來跑去的夢境就是水中的月亮……別給我那種眼神,這種東西很難解釋的,雖然我是如此的聰明伶俐英俊瀟灑….. 好啦好啦,夢境只是邊緣世界被賦予色彩的鏡影,反射夢想的微光,而邊緣世界也只是另一迷失大陸的一部份,喂,別用鉛筆戳我啦,我就知道你暗戀我很久了,一直想在我完美的身體上留下記號……嗚……」

「說重點。」

「重點就是,那個阿秋在觀察者中是有名的煩人,我們死神卻也有時和他打交道交換情報,昨晚你打人的時候不知怎樣干涉到他的世界,結果就被他盯上了,那傢伙發現妳在一個睡眠中穿梭了十多個夢境外加干涉別人夢境後就很不上道的往上面打了小報告,現在…. 妳被更多煩人的傢伙給盯上了,我可沒辦法幫妳哩。」

Stop!
我在心底喊停,撫著額角皺眉。

他話中的某個詞彙化為鑰匙嵌入記憶的空缺,某扇神秘的大門開啟,我嚥下本要出口的驚呼。

邊緣世界!
那時佔住妹妹身體的傢伙不是說『我的世界』嗎?她不是說我的夢境而是說我的世界,指的,會不會就是所謂的邊緣世界?

難怪我一直找不到愛玉,因為愛玉根本不在夢境,要找到她還是得到那個什麼邊緣世界的!

「喂!」我的目光炯炯,他被我盯著的後腦短毛豎了起來。

「嗚,老大姐,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看,我會害羞的。」

我低聲問:「邊緣世界,告訴我怎麼才去的了?」

「妳妳妳,妳不會想偷渡進去吧!」

「你帶我去。」

愛玉一定是在那邊,我確信!



最後,在威脅利誘加三餐外帶的暴打後,那傢伙才被我押著進入了那個什麼邊緣世界的。

請允許我略過過程,進去那裏實在是麻煩地讓我不想回想。

每天都累得半死,上課時只好趴在桌上裝死補眠。還好有死神同學的掩護我才沒被發現異像,月考也低空飛過警界線。

這天我頂著黑色的眼圈接過考卷,最後一科剛好六十分,這個喜歡裝好學生騙女孩子的傢伙其實還滿有一手的。我將考卷隨手塞入抽屜,一陣突來的暈眩卻讓我的目光發黑,在意識被奪走前我只感到身體向地面側過倒下,在撞擊地面的那剎那腦海中閃過灰色的天花板及一雙雙驚恐的目光。

我的姐姐怎樣了?

我也不清楚,不過如果她下課前再不醒就要送去醫院。

姐,醒來吧,作文比賽我拿到全校第二,你答應要請我吃冰的!

姐……姐……

我的身體沉重而無力,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失去了。我突然感到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愛玉,我的小妹愛玉找不回來了,我不想再面對這個虛假的愛玉,我討厭她,討厭她……

感覺到意識向灌了鉛般地快速下沉著,我只是掙扎地抽動了兩下便沉入更深的沉睡。

愛玉,妳究竟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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