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21

歲月輪 (一)

這是間頗有名聲的私人醫院。

葉社長每年都要來這間醫院作一周的健康檢查,這回連丹被抓來幫他打下手,每天要奔波學府與這間位處中部的醫院間遞送公文。

但社長還是病倒了。

他的主治醫生是個很有氣魄的年輕醫生,對著不聽話的病人發了一頓脾氣,最後乾脆將他剛拿過來的一疊MASS發佈的公文丟到廢紙筒裏丟了一把火燒掉,將社長氣到說不出話來,那晚就倒了下去。

當晚連丹留了下來,實在是社長的情況讓他很緊張,醫生的怒容讓他知道事情很大條。

連丹實在很好奇,這個看起來邋遢的醫生卻是很少能鎮住葉社長的人,從他們之間的互動似乎也看得出兩人的情誼不淺,葉社長剛被推進來時他就看到兩人互虧的情景。

他對社長的病情並不清楚,但他知道社長是個多麼任性的病人,連喬學長那麼好脾氣的人都能被氣到喊著要退社,不少醫生更都曾暴跳如雷,說不定想直接在藥裡下毒的也大有人在。

但這位總是眉間神色懶散的醫生卻從頭到尾都沒被激怒,雖然看起來似乎是客觀的醫生,但連丹怎麼都感覺不到他給人應有的醫者氣質。

護士都稱呼他為晴醫生。他年約二十五左右,穿著襯衫外頭搭著醫生袍,但泛黃的醫生袍已經洗軟了而塌塌得不成樣子,下襬還染了些洗不去的顏色,有藍、有紅,看像似被油畫顏料染到的色漬。他臉頰上有著參差不齊的鬍渣,看似有刮過鬍子,但又只是隨便敷衍地刮過罷了。

就連丹看來,那種邋遢和那份懶散的氣質就讓他像位畫家多過醫生了。

他總是一副困倦的模樣,連丹只能緊張地跟在一旁盯著他,就怕他會打錯針給錯藥。

但葉社似乎很信任這位邊幅不修的醫生,而這位醫生第一晚看過他的情況後,更是露出現在難以想像的怒容,很有氣魄地將葉社帶來的文件處理掉。

之後幾天,就像是那晚的震怒只是連丹的幻覺,他總是一頭亂中也沒有序的頭髮,有些無精打采地來巡房,看到社長又熬夜看文件時便會直接將那疊文件抽走丟到垃圾桶,讓護士拿到外面處理掉。

社長氣得言語帶刺,他卻總是不在意地忙著手中的事,等他罵累了才摸摸他的頭像是摸小狗一樣:

「對啦、對啦!你愛怎麼說都對啦!」

這個大哥哥安撫小弟弟的情景總讓連丹忍笑忍得很辛苦。

社長難得踩到鐵板,而且是塊無精打采的懶散鐵板,看慣社長頤氣指使的樣子,他這才知道原來社長也有天敵。

這一日巡房時,社長又為了文件被丟而氣到說不出話來,被他瞪著的醫生幫他量了血壓脈搏,臉色較平時多了點醫生該有的嚴肅。

「阿葉,好好休息吧,身體健康很重要,沒了就什麼都沒了。」醫生將聽筒從他胸口挪開,在紙上寫下數據。

葉社長抓著被單正嘔氣不語,緊握著的手卻是毫無血色和被單的白沒有多少色差。

「看看你,慘白的像個鬼一樣,你究竟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狠?」醫生拿著手電筒板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仔細地看他的瞳孔反應。

「我也是次子,我懂你的感覺……」醫生放手轉身做記錄:「但我們的人生又不只有家族,還有更多可以做的……」

「呵,像是家族的魁儡嗎?」葉社長並沒有看他:「怎麼?你當家族的走狗當得很愉快囉?是有更多可以做的沒錯,愛怎麼忙就怎麼忙,但忙完了還不只是個可以隨手被丟棄的垃圾?」

晴醫生揚起一邊眉毛,連丹實在很怕他會順手將手中的針筒拿來當暗器殺人。

他暗暗嘆息,社長又來了,他心情不好時便會言語帶刺,而且奉行一針見血的原則,他又懂得拿捏人心弱點,一句話便能刺得任何人一臉鍋底黑的想殺人。

但他從來都沒看過社長這樣的態度。社長向來都是溫文沉靜的,就算是諷刺人也不曾如此尖銳明顯,即使正算計人時也是安靜地垂眸靜坐著,表面上卻看不出端倪。

今天的社長實在和平常很不相同,連丹料想這是因為他和醫生是很要好的老朋友吧,他這才放下戒心話也說得異常直白。

晴醫生聳聳肩,抓起他的手便插針抽血。連丹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但雖然對方手中有傷人利器,社長仍是一點也不反省地繼續刺著對方。

「呵,我如果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爭的話,我絕對活不到這個歲數,反正我就不像你這麼聽話,你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我真瞧不起你的奴才樣。」

連丹替社長冒冷汗,針頭還在插在手上呀手上!社長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還好晴醫生頗有醫德,手穩得如鐵鑄般一絲也不抖。

「呵!聽說你轉型當蘿莉控了?」

此話一出,醫生卻眉頭一緊,連丹心驚膽跳地看著他的黑眸更沉。

他將針頭緩緩抽出,社長輕笑:「怎麼,你家族那麼放心讓你照看著那隻金鳳凰?這可是很危險的,如果鳳凰少了根毛你就會是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你什麼時候放棄低調無爭的原則?這麼笨可不像你啊!」

「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我該知道的,怎麼?要出賣我來討好你的家族嗎?」

晴醫生手摸著下巴鬍渣一面盯著他許久,這才慢吞吞地踱步到床尾將病歷表拿起閱讀,再低聲交代旁邊的助手幾句話。

助手從床邊翻出半空的藥瓶給醫生,醫生放在鼻邊聞了聞後突然對助手問道:「不是交代過藥裡不能有絲毫酒精的嗎?」

助手看似是個剛從護理所出來的年輕女孩,被他一問便默默低頭不敢說話。

「妳可以回家了,不用再來了。」醫生明快地炒了魷魚。

他也不理會泫然欲泣的助手,探了探葉社長額上溫度後眉頭更緊,葉社長仍是嘴裡不停地繼續打擊他:

「晴君,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個性,說好聽是逆來順受,實話就是你根本就什麼都不在乎,對吧?」葉社長揚著頭對他露出嘲諷的笑,一旁的連丹卻覺得他像正在挑釁大人的小孩一樣。

「我不像你,我才不會像你這樣……你根本就是個虛偽的人,你太虛偽了!」他推開醫生放在他額上的手。

晴醫生也不發怒,只是淡淡的下了醫令:「強制住院。至少在這裡待兩週,除了好好養病什麼地方都不能去。」

「我要走,誰也不能攔!」葉社長大怒著要下床卻被醫生一手壓回,動彈不得地躺著喘息。

他也不理會葉社長惡狠狠的瞪視,轉頭對著連丹交代:「什麼文件都別幫他送,還有他說什麼都假裝沒聽見就好了,這傢伙醉了。」

醉了?藥裡一點酒精就醉了?連丹不知道原來社長對酒精忍受度這麼低,難怪他從來都沒看過他喝酒,連丹不知道的是,原本連社辦也不容許有酒精的存在,錢學長爭取了好久才讓社長將酒令放鬆。

接著,晴醫生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鐵罐子,將裡面的液體倒進半空的藥瓶裡搖晃,餵阿葉喝下。

連丹看到社長一喝完臉上便泛起潮紅,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是什麼?」

「紹興。」

「可、可是社長不是不能喝酒?」

「沒關係,喝醉了他就不會吵了。」

等、等等……醫生,這樣可以嗎、可以嗎?連丹張口結舌。

醫生將鐵罐收回口袋,離開前要連丹若注意到阿葉有任何問題,按鈴他便會很快出現。

連丹目送醫生離去的背影,白袍襯著的背影卻有些寂寞,雖然不是很懂,但連丹料想社長的醉言醉語還是刺傷了他。

他回到病房裏,這時社長已經鼻息細細地睡了過去,但眉頭仍是深鎖著像在忍受痛苦似的。

雖然比他大了五、六歲,但社長和他哥哥這對兄弟似乎不會長大一樣,始終保持著看不出年紀、少年一般的樣貌。尤其生病時的社長更像個孩子一樣,一生病便脾氣大壞,會不肯吃藥、對著醫生皺眉、會做些任性的決定,這樣更是容易引起周遭女性的母性,他們這些新生也都中招無法不時時注意著社長的情況,畢竟他還無法像社團老鳥那樣從齒間擠出咆嘯:「愛逞強?那就去死吧!」

連丹拉了面紙幫他拭汗,那之後便在病床旁的椅上坐下,讀起此回帶來的古本。

這一讀就是大半個時辰,等他從書中抬頭窗外已經黑了。

他起身活動身體,一面踱步到床邊探看社長的情況,卻見到社長整張臉都脹得通紅,眉角深鎖,額上佈滿冷汗,仍是緊咬著牙齒忍耐地一聲不出。

連丹一探他額頭便倒吸一口涼氣,社長的頭是那樣的燙手,他忙按了護理鈴喚人。

護士急忙現身,那之後那位年輕的晴醫生也來了,看了護士剛寫下的測量報告後便又重測了一遍。接下來便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社長的溫度不斷升高,醫生不得已替他打了退燒針後社長的情況才少許地被緩和下來。

社長這時已能睜開霧茫茫的眼,但他的視線卻看似不對焦地在室裏巡弋,彷彿在找著什麼似的。

「為什麼是你?每次都是你?」社長的目光最後在醫生臉上停下,因突然開口說話而微微喘息。

醫生眉頭一皺,給他一個要他出去的眼神,連丹猶豫不定,此時他不想離開重病的社長。但醫生還來不及趕人前社長就像個小孩子般自言自語地低喃。

「晴君,我討厭你……」

「我不是你,我不要乖乖的當大人們的魁儡,為什麼你都不反抗?都是你害我被當成壞小孩!」

「阿葉?」醫生皺著眉將手在他額上,社長卻一把將他撥開。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能不爭啊!」被悶出一身汗,病人艱難地將被單扯開。

「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被姆媽教著,在這個家裏我什麼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是大哥的。如果我想要什麼,我只能跟大哥搶……我只能搶,沒有搶就什麼都沒有……」他彎起一抹既蒼白又苦澀的微笑。

「可是大房的大人則會告誡我,這個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大哥的,我連搶都不能搶、連碰的不能碰,我只能討好大哥,請他施捨一點給我……」

「那時候我還太小,我不知道該聽誰的?」他失神地看著天花板:「但姆媽終究跟我說得次數多了,如果我不聽話她便要打我,二房的其他人也會用那種瞧不起的眼神看我……」

「不搶會被姆媽打,搶了卻會被大房的人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我不要大哥的施捨,所以我還是決定要搶。」

「可是大哥根本不在意,我搶到的東西,反而像被他施捨了……他從來都不在意,連家主之位都不在意,所有人在搶的東西他看來就像是大便一樣……」

「我費盡心思搶了他最喜歡的書、搶了他的朋友、搶了他喜歡的女孩子,他卻無所謂的對我笑說:『你想要就給你吧!』」

「你知道嗎?他就那樣跟我說了!」病人突然便激動起來:「不是我搶走的,而是他施捨給我的!那樣的東西我不要--我不要!」

「大哥什麼都不在意,但我很在意!為什麼他都不要稍微在意一下,就算是假的也好……騙我的也好……」

「因為大哥看起來對我沒有防備,我才五歲時姆媽還讓我下毒……可是……可是……他騙了我,他根本就是個大騙子!騙子!」

「所有人都是騙子!沒有人是真的!我討厭你們這些人,這些騙子!」

病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尾帶哭音,醫生走到床邊俯身摸著他的頭安撫他,連丹猶自為剛才聽到的這些話語張目結舌。

他是不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秘密?錢鬼和葉社這對兄弟向來就很神秘,現在他聽到的好像是大宅門裡的八卦?

天啊,他頓時有些擔心,會不會明天一早就被社長滅口?是不是應該趁現在撤離假裝晚上不曾出現過?

「不要說了,先來吃藥吧。」他坐在床邊將社長扶起讓他靠著,拿了瓶打開著的藥水放到他嘴唇邊。

「不要,我討厭吃藥,我討厭藥味。」社長皺著眉像個小孩子似地抱怨著。

「乖,喝完了有糖果喔。」醫生也像哄小孩般,極有耐性地餵他喝下藥水。

但社長喝了半瓶就將頭一側不肯再喝,醫生也不再勸他,只是讓他躺下休息,好整以暇地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打開放進他嘴裡。

真像對待小孩一樣,連丹不禁有種錯覺,說不定最適合晴醫生的工作會是幼教老師。

社長也似乎平靜下來,霧濕的黑眼如鹿眼,用種毫不設防的困惑看著那張俯瞰著他、背光的臉,乾燥的脣微微開闔。

「好像……你好像大哥……」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很不舒服地動了兩下。

眸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晴醫生動手將被子緊緊地、綑粽子似地將他包起,用手壓著他的眼睛強迫他閉眼,葉社長便鬆了口氣緩緩睡去。

晴醫生給他一個眼色,他任由醫生將燈關上然後跟著醫生走出病房,兩人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下。

「你是一年級的新生?」

連丹點頭,有些困惑於這樣的問題。

「呵,因為除了新生沒有人受得了這樣的傢伙,等明年這個時候你就不會想陪他來了。」

「社長人不壞,他一直都是很辛苦的……」連丹小小地替社長辯解。

「真是可愛,阿葉這次撿到個活寶啊,希望明年還能聽到你這句話。」醫生從口袋裡拿出那個小鐵罐,打開蓋子灌了一口後,向他搖了搖手中鐵罐做邀請狀。

連丹趕緊搖頭,他還不到能喝酒的法定年齡呢!

晴醫生又喝了一口酒,繼續對著連丹發出問句:「你今晚要待這裏還是回去?」

「我想在這裡照看著社長,他還沒離開醫院前我不會走的。」連丹擔心地替似乎睡去的社長整整被角:「我可以留下來吧?」

醫生無所謂地聳聳肩:「愛留就留吧,累了可以在二樓會客室的沙發上睡一下,如果有事就按鈴護士便會出現。」

離開前,他想起什麼似地回身交代。

「不論他說過什麼都不要在意,最好是馬上忘掉,你不想等他醒來被滅口吧?」

醫生露出恐嚇的、白晃晃的笑,連丹一愣,醫生卻已經轉身,很瀟灑地離開了。

□□

漫長的夜晚終於安然過了。

社長睡得很不安穩,夜半又囈語許久,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清,連丹則是聽得心驚膽跳。

這難道就是學長們不肯跟來的原因?他也開始默默後悔陪社長來檢查。原本以為只是簡單的身體檢查,沒想到社長就這麼病倒了,平時恐怕積忍已久。

雖然社長什麼都沒說,但他就是可以感覺到他對醫生的不同。多了些信任、少了些防備,導致他到了醫院後一鬆懈便倒下,又加上助理疏失讓他喝下傪了酒精的藥水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他只希望等社長好起來後他全部都記不得,要不他就真要跑路了。

到了早晨社長精神已經好了許多,人也不再囈語不清,但仍是高溫不退。

此回他原本就是答應要當社長的臨時秘書,一整日的作息也早就排好:

早上先去買三份報紙讀完後將重點新聞標出,等九點半例行檢查結束後給社長看。中午前在門口等著簽收快遞員送來的MASS文件,等社長用完午餐後交給社長。下午趁著社長午睡時他可以讀點自己帶來的書,下午四點葉社長會有另一樣例行檢查,他必須在旁陪同直到結束,這次他會對例行檢查的過程及結果作個簡單的紀錄好傳回給社裡的學長。六點盯著社長用餐結束,他會離開醫院在附近的旅館下榻,直到隔天早上再回到醫院。

然而第一天的行程全被打亂,第二天早上他還是買了報紙閱讀,也在中午簽收了郵件。

但社長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所以他只能將報紙郵件放在床邊桌上,用剩下的時間將兩日的醫囑仔細記錄下來--當然將他不該聽到看到的全數略過。

醫生似乎很忙,他匆匆忙忙地來探看幾次,眉間始終緊緊皺成鋒,低低地吩咐護士需要的用藥量後卻又急急而去。

直到傍晚社長才退燒,神智也不再渾昧不清,還能坐起和連丹聊個幾句。

社長平靜地靠在枕頭堆上,他所熟悉的社長又回來了--從容、淡定、即使正計算著什麼也是神色淡淡地不顯於外、有著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親和微笑--雖然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動不動就額冒冷汗,但至少神情語調都很平常,不再流露出脆弱的孩子氣。

但兩人聊沒幾句連丹便冷汗津津,重復平穩的社長根本就是在套他的話。他勉力應付了幾句,趁著晴醫生這個靶標出現時便偷偷跑了,拎著還沒吃的午餐便當躲到樓下大廳去喘口長氣。

為什麼他要跟來啊?連丹實在很困擾,聽到這麼多不該聽的,難怪學長姐聽到他要來時的表情都很微妙。

他已經不是那個會相信社長是善良之輩的菜鳥了,『葉家無善士』這句學府裡流傳許久的諺語誠不我欺,更何況他的上司可不是葉家的小簍簍,是小開呀小開,他才不想被放進葉社長的黑名單上--會死很慘。

一個晚上沒睡,現在連丹又累又煩惱,聽到的八卦已經超過他一個晚上可以承受的界限,他本就不是熱愛八卦的人。

而現在他覺得好餓,只能先躲在大廳將便當吃完,希望醫生能將社長的注意力引開讓他好蒙混過去,他實在不是說謊的料子。

這間私人醫院的大廳頗氣派,大理石梁柱撐起挑高的天花板,周邊有幾家店面及咖啡館讓病人家屬能夠休息,中庭開闢出一個小小的室內水池,幾張椅子圍繞池邊,在靠櫃台處則是有更多讓人等待的坐位。

或許是非週末又是私人醫院的關係,這個時間大廳裏的人很少,只有寥寥幾人坐在櫃台附近等待。他在水池邊找了個景緻不錯的角落坐下,不遠處一位清潔工慢吞吞地掃著地面。

位置還未坐暖,連丹的背包裏響起手機鈴聲,他嫌惡地將手機從背包裡拎出來。連丹向來討厭任何有電力的科技物,從手機到電腦他都很排斥,這點時常讓他成為笑柄。但他就是無法安然使用這些器具,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刻版印象,但心裡就是有個檻過不去。

這是他臨出來前錢學長硬塞給他的,他被半強迫地帶上。苦著臉接起電話,對面果然是錢學長打來關心,但第一句話出口便是:「喔,還活著啊?」

「學長--」他無奈地問道:「你們早就知道?」

「呵,知道什麼?只是說社長很難搞,我們絕對沒有打賭說你有沒有被抓去當消波塊填海……」

連丹翻了翻白眼,學長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還活著就好了,早點滾回來吧。」

「我等社長好些再一起回去。」

「真是死心眼的孩子,不管你啦,總之保重就是了。」

掛掉電話,他將討厭的手機丟回背包裏,終於可以好好吃飯,他其實已經餓了大半天了。

然才剛拿出便當打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便當菜色時左側手肘卻感到一股下扳的力量,那股抓力雖然不強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打翻了大半個便當。

他這時才發現一個小女孩正蹲在他的座椅旁,一手正勾著他的手肘,罪魁禍首是也。

連丹實在很想嘆氣,不知道是哪家跑出來的孩子,他對小孩子可是向來都沒轍啊。

那位清潔工看到他前方地面上的慘狀,臭著一張臉走了過來,連丹頗感歉意地紅著臉道歉。那位清潔工不理會他,一面掃著地面嘴裡還念念有詞,頗不快地站在他前方將染上菜油的地面擦得更髒然後又更不高興地低聲咒罵。

此時零亂的腳步聲在大廳裏響起,連丹看到許多穿著醫生袍的人著急地在大殿裡跑來跑去到處低聲問人問題。

連丹不知道他們問了什麼,只見得每個人都聽到問題都搖頭以對,那些醫生則是很快又往下一人走去詢問。

但或許是他身前地面髒汙的關係,或許是清潔工打掃時的臉色太臭,那些穿著醫生袍的人便沒有向他這裡走來,不久又一大群人風風火火地離開大廳。

這時他才頭痛地轉頭看向仍是緊抓著他手彎的女孩。女孩看起來約莫七、八歲大,穿著制式的病人服,髮色卻是引人注目的銀白。

小女孩突然抬起頭來,用種不屬於她年齡的平靜開口說話。

「大哥哥,我等你等了好久。」她斬釘截鐵,字字雪亮:「你要帶我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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