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水坪夜話 番外：牢籠

事情是在春天剛到時發生的。

那天他如往常算準了時間便在別墅附近散步，懷裡抱著那隻討人厭的胖貓。

三色貓在他懷裡不安的扭動著，一直想從他懷裡跳出逃跑，然而皮毛下累累的傷讓牠不敢輕舉妄動。

他威脅地瞪了三色貓一眼，那隻貓只得乖乖讓他抱著，儘管牠的背毛都不自然的豎起卻還是隱忍著不動，畢竟昨天才被他狠狠地教訓過一次。

他走著走著，在屋子前的街道來回踱步三回了，那人卻還沒有出現。他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時間，他恐怕又加班了，說不定還會加班到很晚。

正當他打算放棄進屋時，安靜的街道出現摩托的引擎聲，他精神一振。

來了！

於是他抱著那隻邪惡的貓往屋子的方向走，步伐大小都是經過計算的。果然等摩托車接近時他正好走到門口，摩托車放緩速度在他身旁停下。

「剛吃飽散步嗎？」摩托車上的男人有著溫和明亮的目光。

「嗯。」他裝出病弱辛苦的神情，問：「老師，可以幫我抱著貓嗎？我有點乏力了。」

林老師馬上將摩托車停在對面，跑過來幫他抱著三色貓，貓在他懷裡哈氣，隨時都會出爪攻擊男人。

他不著痕跡的瞪了貓一眼，貓不甘地收起剛彈出的利爪。

「進來喝杯茶再走吧，我今天都沒有機會和人說到話呢。」他有些可憐兮兮的說，老師果然微笑說好。

他開門讓老師抱著貓進屋，屋子裡的日光燈下滿臉倦色的男人看起來有些蒼白，他暗暗搖頭，這人一定又太過勉強自己了。

他到廚房煮水，回到客廳後疲倦的男人竟然在他的沙發上睡著了。

老師就這麼抱著貓就窩在沙發上睡的像個孩子一樣，一雙修長到引人遐思的長腿橫在椅臂上，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不知何時，他已經蹲在沙發旁摸上老師的臉，下巴的鬍渣雖短摸起來卻有些扎手，他不討厭那種觸覺。他很輕的握住他的下巴，就怕會吵醒沉睡著的漂亮男人。

男人的襯衫微敞，他的視線沿著喉結一吋吋往下，最後落在性感的鎖骨上，可惡，他好想咬咬看。

老師平常漂亮的眼睛閉著，眼下有明顯的黑影，那是平常熬夜的結果，非常令人不舍。

他端看老師的睡顏許久，突然便俯身貼上他的唇，就這樣靜靜的貼著沒有更近一步的動作，閉眼感受他的呼吸落在自己人中上的感覺。

很輕、很柔，就像是羽毛般搔著自己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真是奇怪，只要在他身旁就能感到寧靜，心裡那股想殺人的燥動就會被平息。

他睜眼，不知何時沙發上的男人已經睜開眼睛和他相望。他也不驚慌，一手壓上沙發拉開距離卻仍是俯身看他，目光獵獵充滿掠奪的慾望。

然而沙發上的男人回望他的眼睛仍是那麼乾淨燦亮，一點情慾也沒有染上，他眼中那抹困惑甚至澄澈的讓人感到刺眼。

看起來沒戲了，除非他想強上，而他不敢冒這個風險就怕會失去這個難得得到的朋友。

他不甘地坐回對面的單人沙發，沙發上的老師摸著臉頰坐直，他一醒來被他抱著的貓馬上跳下沙發跑走。他沒有注意到暖爐消失，只是渴睡的打了個大哈欠，拍拍臉讓自己更清醒些。

「你剛剛怎麼了？不小心跌到我身上嗎？」老師擔心地看著他：「是不是血壓太低站不穩，我去拿血壓計來！」

他氣結，怎麼會有這麼遲鈍的男人。

然而看著他熟門熟路的找到血壓計，那麼細心地替他量血壓，他心裡有種異樣的情緒在滋生。他們兩人手臂不時相碰，每回短暫的肌膚相觸都會讓他心跳加快，而當老師低著頭看血壓表時，他的短髮輕觸他的額頭，兩人的距離那麼近，他的呼吸越發急促。

「怪了，血壓有點高……不像是平常的低血壓。這個血壓計會不會壞掉了？」老師困惑的將血壓計收起，乾脆捧著他的臉以額觸額來測他的溫度。

太近了！他的臉好燙，他必須用意志力控制才不會失控的撲上將他壓倒地上然後吃乾抹淨。

窗外傳來尖銳貓叫，那是貓叫春的聲音，他聽得面紅耳赤。

太邪惡了！那隻可惡的貓一定是故意的，他感到腦子裡的血液都往下半身衝，再下去恐怕老師的貞節會不保。

還好這時候老師放開他，更加困惑地皺起眉頭：「沒有發燒啊。」

受不了了！再下去他一定得去沖冷水降溫！

於是他找了藉口將仍是眼露擔憂的老師送走，然後和貓幹了一架，應該說是單方面的屠殺，最後神清氣爽地拎著半死的貓回到屋子裡頭。

只要不打死，這隻妖貓都會很快的再生，所以他又不解氣的踩了兩下。

奄奄一息的妖貓在地上用種仇恨的目光瞪著他看，他對牠囂張地露齒笑了笑。來咬我啊，哼。

他舒服地窩進沙發裡，唇上還有適才貼著對方嘴唇的觸感，很軟、很溫暖，彷彿陽光還在上頭倦留，甚至還帶著一絲大男孩洗澡後的皂味，就像他身上的味道，讓人很安心的味道。

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這才將目光落在沙發旁的茶几上，上頭躺著一封還未開封的信封。

哼，是本家的人寄來的信，他故意晾在桌上兩天都不碰，打算讓他們再多著急一會。

不過趁著現在心情好，他將信封撕開取出信閱讀，很快瀏覽過便露出冷笑，將信揉碎隨手丟到角落，這樣明天來打掃的人一眼就會注意到。

門派遇到點子硬的妖獸關他什麼事情？

總之現在要求他回去已經太晚了，這裡有對他很重要的人，他才不想走了呢！

□ □

他是在去年冬季和他相識的。

當時剛搬到這個鄉下小地方，住進這棟特別設計過的別墅。他對外宣稱生病調養，其實是被家裏人找理由軟禁在此，同那隻貓一起。

他痛恨這隻貓，應該說，他仇恨所有的妖怪。所以這也是他家人對他的惡劣處罰。

他是獄卒、貓是囚犯，但話說回來他們不過是同病相憐的室友罷了，他的家人不過是找藉口將他困在這裡，他們都認為他不正常，只因為他對妖怪毫無憐憫。

臨海地方，冬天又冷又潮濕，這裡實在不是住人的好地方。

尤其這一區是有名的妖怪聚集地，他懷疑家人根本就是故意整他，將他丟到他最討厭的妖怪窩裡，分明就是要看他鬧笑話。所以他平常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反正會有人幫他送三餐來他根本什麼都無須費心，他只要安分地演好他病弱青年的角色足矣。

畢竟他是門派裡最硬的攻擊手，他知道他們遇到難題很快便會出現在他面前，求他前往支援。

哼！所以他更要好整以暇，讓他們知道他當獄卒當的很快樂，如果要求他回到門派幫手他便可以坐地起價。

在這裡的生活很無趣，他偶然一次傍晚站在陽台上看夕陽時，這位小學的自然老師正好騎著機車從別墅旁經過，笑著對陽台上的他親切的揮了揮手。

從那天起，他每天都會在相同的時間來到天台，等著再見到這個男人，想要看到他的笑顏。

當時的驚鴻一瞥，他的笑就像陽光一樣溫暖，或許背景的夕陽也有加分的效果，總之那一幕擊中他內心柔軟的一個小角落。

男人有時候早出現有時候晚出現，每次經過時只要他在天台上就會對他微笑揮手，而他原本以為他很快就會感到無趣，然而每次在寒風中等上許久一看到他的笑臉就覺得就算再冷、要等多久都值得，每次看到他那充滿陽光的笑容都會讓他維持一整夜的好心情。

這樣的模式維持了一個月，直到冬天最冷的那一天他走出別墅大門，抱著貓在門口假裝散步並製造出意外的邂逅。那一日他發現老師對貓非常喜愛，一看到他懷裡的肥貓便一點戒備也無的伸手摸了上去，結果就被這隻邪惡的壞貓抓出長長的血痕。

老師也不生氣，反而向他道歉。

「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摸這隻貓咪……」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很喜歡貓，看到貓咪時都會忍不住想摸……」

「沒關係，儘管摸，就是插牠的屁股也不用錢。」

他的回應蠢到讓自己想找根繩子上吊。

「啊？」

那是他不願回想的初邂逅，後來只得用咳嗽和裝頭暈來轉移注意力。

那隻妖貓欺善怕弱，一開始每次看到老師都會給上一個狠狠的爪子，然後趾高氣昂的盯著他看，好像在說「yo，這不是你喜歡的人嗎？這樣讓我欺負都不吭聲真是沒用」似的。

一開始這給了他和老師獨處的機會，他總會趁機將老師拉進別墅裡替他上藥，一面在心底決定要給那隻貓好看。

他和貓妖平常的相處本來就很暴力，所以每次等送走老師後，他都會抓起貓妖重重往牆上摔，直摔到他皮開肉綻還不肯停止，貓妖雖然也會反擊，然而妖力被封鎖的牠和普通肥貓無益，只能被他單方面的虐殺。

當然他不會真的將這隻貓殺掉，如果真的殺掉他就慘了。

幾次下來，那隻肥貓終於不敢再將老師抓出深深爪痕，但被他抱住時還是顯得很不情願，每次總要他威脅的盯著牠看才會放棄逃跑乖乖讓他抱著。

他恨貓、貓也恨他，但是老師喜歡貓，所以危險的平衡就維持住了。

他不久便注意到老師有個特別的學生。

學生本身並不很特別，特別的是老師對這個學生的關注。

老師本來就是個老好人，對於孤兒的小女孩特別關注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但是他就是感到很不舒服。

那個小女孩和他有同樣的味道，都有雙凝視深淵的眼睛，他最討厭的就是同類了，就算是隻脆弱的小獸也引不起他的憐憫。

他對小女孩很戒備，畢竟他們是同一種人，就算不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動找上門，更何況那個小女孩和妖怪走得太近。哼，他討厭妖怪。

老師關注著的小獸忘了人類該有的界線，他不關心那女孩是否會被她所凝視的黑淵吞噬，他在乎的是老師的安危。

老師是個沒有靈力也沒有靈感的普通人，他身上的氣味再平凡不過了，他恐怕小女孩會害老師沾染上他不該碰觸的麻煩。

這不是老師該涉足的世界，他想維持老師的平靜生活，所以他一直關注著那個孤女。畢竟愛屋及屋，若她真的出事，老師恐怕會很傷心，他不想讓老師難受。

於是，在那個笨蛋女孩被妖怪引誘的當下，他出手了。

他無法控制自己將劍尖點在小女孩的喉嚨上。

只要除掉她就能夠保護老師，心裡有這樣的聲音在慫恿他，他忘了作為道士的職責就是要保護人類。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有下手，他不想看到老師為了一個學生露出傷心的表情，雖然夜深人靜，他時常會為此感到後悔，就怕那個小孩會將老師扯入他不該經歷的麻煩中。

於是他離不開這裡，就算門派送出多少信催他回去他都置之不理，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尤其在發現老師身旁有這樣一個未爆彈他更是不能掉以輕心。

春天的時候，老師會在疲倦的時候跑來他這裡刮鬍子，夏天的時候會帶著改不完的作業簿來他這裡避暑，秋天的時候老師常來和貓玩耍，冬天的時候可以和老師一起煮火鍋。

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秋冬，必須和一隻討人厭的妖貓一起被關在這個小鎮裡，再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情了。

貓、老師、小女孩和他，就在這個鄉下小地方維持住微妙的平衡。



【牢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