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水坪夜話 番外：錢鬼與阿華

錢鬼第一次認識阿華，比她所知道的要早。

她的名字甚至是他取的。

阿華所在的孤兒院是葉家的產業，院長則是他的小姑姑。

他的小姑姑曾經是葉家的巫女，她的能力為通靈，也就是個能容納靈體的容器。後來她在一次任務中被鬼氣侵蝕的太厲害，一生下女兒便退出葉家，來到這個有著充裕靈力，算是情報網中最適合休養的小鎮，開了這家孤兒院。一方面算是掩護身份，一方面幫葉家暗中培養人才。

她收養著孤兒，若注意到其中有上好靈質的孩童便會從他們幼齡時便在他們的食物裡添加特殊藥物，等他們長到一定年齡便送到葉家本部訓練。

他第一次來到這間孤兒院小住時，他四歲。

之所以他來到這間孤兒院，是因為那也是葉家的產業。很可笑的，他身為葉家的少主人，從在母親懷裡便已經開始巡視他未來的產業了。

而當他到達那間孤兒院的第二天，有人送來一個棄嬰。

當時的他還是個貪玩且熱血的小子，他一看到這樣一位粉雕玉啄的漂亮女嬰便整天抱著不放。她身上還戴了個玉佩，上面刻著風華兩字。於是不像其它棄嬰都冠上林姓而由院長取名，他親自為她取名風華。

小嬰兒軟軟的，臉捏起來的觸感很好，哭聲宏亮總讓他嫌惡的塞給其他人抱，然而只要小嬰兒不哭的時候他便歡喜地抱著她不放。

嬰兒真是奇怪的小動物，軟趴趴的扭來扭去時像隻沒有骨頭的小蟲子，但笑起來又是那麼可愛。剛開始他還很不習慣嬰兒餓了就哭、想拉就拉的行為，幾天後便能門輕路熟的在她大哭前將人塞到大屋的阿姨手上。

然而這個女嬰哭的時候很少，時常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盯著他看，安靜的眸光可愛極了，她身上的奶香也很好聞。

他是這樣喜歡這個女嬰，院長甚至暗示他可以帶她到本家去訓練，畢竟這女嬰是位上好的淨魂。

他一邊逗著她玩，一邊聽著院長姑姑提出的建議。

她說：「這樣的淨魂實在很難得，得好好使用。」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他微笑，姑姑的笑容更深。

應該怎樣用才是最好的使用？他認真討教。

那時姑姑微笑地看著小女嬰的面容緩慢地說著殘酷話語。

她說，先養到三歲，等她眼睛成熟了便可以取來煉法器，然後繼續養著訓練成盲預師，以她的資質一定能成為很強大的預言者。過個幾年若他想要可以收來當妾，做為丹爐使用，膩了話再取走她的舌頭，那是上好的藥引，最後她的魂魄可以用來煉丹……

她像是看著一樣物品，一樣好用的器具。

小女嬰哭了起來，在他手上軟趴趴地掙扎亂動。

他將她抱緊，卻故做煩惱地問：「可是她會這麼聽話嗎？強大的淨魂若要反抗可是很麻煩的，據說西門家的淨魂巫女可是一個人就毀了她族裡的長老村喔！」

姑姑仍是維持著完美的笑容：「那還不簡單，先下知心蠱及命蠱，如果有異動便殺了……」

「那不是太可惜了？」他皺著眉頭，卻抱緊了女嬰。

「那也是，只可惜淨魂的魂力太強，無法當成一般傀儡來控制。」姑姑很努力的思考，嘆息道：「要不，就先拿走她的眼睛和舌頭，挑斷她所有的經脈，這樣要控制起來就容易多了。保險一點也好，小姪子真是細心。」

他懷裡的小風華脹紅著臉哭著，大眼裡倒映著他的面容，他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小姪子？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姑姑終於發現他的不妥。

「我要收她做我的乾妹妹，」他抬頭盯著姑姑看，怒道：「你們誰也別想碰她！」

她的姑姑卻不為所動地冷笑：「小姪子，你不該有這樣軟弱的情緒，你可是葉家未來的家主哪！若葉家家主知道的話，你也知道的，呵！」

是的，他還不是家主，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是。他也知道他的爺爺有多冷酷，若這女嬰到了葉家，等著她的命運恐怕比姑姑所說的還要可怕百倍。他們不將她榨光不會讓她死的。

也許……他應該現在就將她掐死。

但他不甘心，為什麼她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他彷彿在她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他那身不由己的未來。

「不准上報葉家也不准送到葉家，」他靜下心來，冷靜地與姑姑對視：「若我將來成為家主，你的女兒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向我討個人情。」

她的姑姑不語，只是直直的盯著他看，他也挺直背毫不退縮地回望她。

「呵呵，」她終於低頭笑出聲音：「很好的眼神，小姪子真的不像個四歲的孩子，難怪家主在你那麼小時便任命你為葉家的少主人。」

「我相信你的承諾，但是你應該也注意到了，這個女嬰不送到葉家就活不下去。看看外面，有多少妖魔鬼怪聚在這裡等著要吃掉她？她才剛來，再過幾天很多大妖也會出現爭奪食物。」姑姑冷聲道：「這間破屋子連小妖小怪都擋不住，何況是那些大妖？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送到葉家還比較有用。」

他悶哼。他反而覺得被妖怪吃掉比被葉家榨乾來的痛快。

他正色：「就讓她留在這裡吧，即使她被吃光了，我對姑姑的承諾還是不變，只不過如果她活了下來，那就讓她在這裡住到她想離開為止，不准用任何手段干擾她的人生。」

他將女嬰放在沙發上，立下約定和院長姑姑擊掌三下。

他的姑姑讓人收拾了間一樓的儲藏室，將女嬰單獨放在裡面。

他知道接下來會有很殘酷的爭奪，但他是未來的葉家家主，他不能守在她身邊護著她。

至少他已經做到他所能做的事情，讓她可以死的有尊嚴，或者給她一點微小的希望，若她能夠幸運地活過來，他便已幫她爭取到自由，不會再有葉家的線操縱她的人生。

那天晚上很吵，整個屋子外擠滿了魍魎搔爬著外牆，樓下不斷有異聲，他也整晚做著惡夢。

他夢見儲藏室裡擠滿妖怪在分食她，血肉橫飛。
他夢見她被吃掉一雙眼睛，空洞的眼孔在對他控訴他的殘忍。
他又夢見她被啃食掉四肢，扭動著身軀向他爬來。
他夢見她被吃掉一雙手卻活著，長大後的她如何地怨恨自己。

他不停地做著惡夢，夢裡都有一個殘缺的身體和一雙充滿怨毒的茶色眼睛，反映出他恐懼的神情。

他是不是錯了？

也許他應該將她帶回葉家，用他少主的身份來保護她。

但只要有爺爺在，那就是不可能的。甚至他知道爺爺會要求他當那凌遲她的劊子手，做為培養家主的手段。

終於，第一夜過了。

一大早他發現她仍是好好的，一塊肉都沒缺地甜甜睡著，他高興到整天抱著小嬰兒不放。

但到了夜晚，卻又是另一夜的折磨。看著窗外越來越龐大的妖怪群，他知道之所以昨晚一夜無事，只是因為妖怪們還在爭執著食用順序罷了。

接下來的幾夜，不斷有大妖怪出現、不斷有新的爭執，他也不斷地做著新的惡夢。出現的妖怪級別越來越高，他知道，他們就快吵出一個結論。窗外的妖怪群日漸猖誑，他的姑姑也一直冷眼看著他的掙扎。

最後，他仍是將頭埋進被子裡繼續作惡夢，他還是寧願讓妖怪將她分食掉。

他只恨自己還只是個小孩子，什麼都做不到。

終於在這個夜裡，正當他做著一個他全身染著她的血的惡夢時，他被一陣清嘯給驚醒，一股強大的清淨之力掃過整個屋子。

他跳起來，隨便披件衣服便衝了下樓。他的姑姑也鬢髮紛亂地跑了下來，他們對看一眼便一起打開儲藏室的門。

月光從窗戶照了進來，小女嬰完好無缺地躺在小床上，她正對空揮著小手露出軟軟的笑。

他走到窗前，窗外一副寧靜夜景，所有的妖異都退的乾乾淨淨。

這是怎樣發生的奇蹟？

他的姑姑驚魂不定地閃爍著目光，他則是對她一笑：「姑姑，別忘了我說過的話。」

他微笑。他賭對了。

□ □

「小朋友，我可是從你小時候就抱過你的喔。」

「不要用那種眼神嘛，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喔。」

錢鬼笑咪咪的騷擾小朋友，小朋友不可愛的從他身邊跑掉。

當初那個軟綿綿的嬰兒已經這麼大了，而且已經長成一個頗有個性的小女孩，而且就他的調查，小傢伙身邊始終麻煩不斷，是個不可愛還很麻煩的小朋友，但是錢鬼一旦承認她為乾妹妹，他便會一直護短下去。

只能說命運真是不可思議，儘管他現在還是想不通小女孩當初怎樣活下來的，如今也沒有缺隻胳臂或是找隻腳實在是奇蹟，只能說命運之神似乎眷顧著他的小妹妹。

錢鬼不禁想，他和小風華必然有很特別的緣份。他在自己心地還算善良時撿到嬰兒，回想起來還是難以想像，沒想到他小時候還有那樣熱血的一面。

若是現在的他，大概只會想著要怎麼拍賣或分租出去？

做惡夢？哈，他只有給別人做惡夢的份，連他的爺爺，也就是現任家主都拿他沒皮條。

他是錢鬼，為了賺錢不責手段的錢鬼。

吾乃錢鬼。


【錢鬼與阿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