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8

觀察者。蓮馨篇 1-8

細雨落在屋簷上,木桌木椅上木茶盤,幾人圍在桌邊隨意談笑。

這日除了王父與蓮馨外,法戒法師還多了兩位遠道而來的年輕客人,客人還從青島帶來了道地的乞丐茶,於是他們幾人便一面談天,一面等著水開好試試這"外如乞丐內如帝"的嶗山名茶。

雨滴從屋簷邊滑落,滴垂如一珠簾。

蓮馨側坐著,伸手接住雨水,水滴落在掌中,冰涼的觸感搔弄著掌心。

她專心地看著滴落的雨滴,用心地觀察著手心的觸覺,嘴裡卻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著:「奇怪……好奇怪……」

正好眾人正等著水滾,停下了話題,法戒法師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奇問:「蓮馨,什麼很奇怪?」

蓮馨想的正出神,蓮馨的爸爸只得推了她肩膀一下,她才回神過來:「爸爸?」

蓮馨的父親看著他這位小腦袋裡總裝著奇怪想法的小女兒,摸摸她的頭:「馨馨,法師問妳,什麼很奇怪?」

小蓮馨一愣,又彎起了細細的眉,疑惑地看著她的手掌,彷彿掌中藏著偌大祕密似的。

過了一會兒,她才有些艱難地說道:「好奇怪,這個感覺好奇怪……」

她突然抬起頭看著法戒法師,疑惑地問他:「師父,作夢的時候,你摸的風和雨滴嗎?摸起來的感覺,是不是和現在的一樣?」

她有些苦惱於自己語言的匱乏:「哎呀,我不知道怎麼講,醒著的時候和作夢的時候,好奇怪……」

她不知道,是不是當她在夢中的時候也摸得到陽光的暖度,感受得到草原上的風?

還有,為什麼在夢中的時候,她的知覺總是遲鈍太多,像是少了什麼重要的發條似的。而且在夢中,時間彷彿過的特別快,於是當她在 "看" 東西的時候,她的視覺總會習慣性地忽略許多細節,和醒著的時候看東西的感覺完全不同,這又是為什麼呢?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這些問題那麼在意,她對此感到很苦惱。但一到夢中她又會忘了去注意這些問題,忘了去注意風和陽光的觸感,於是她便無法在夢中尋求解答。

這些夢中無法找到答案的問題,卻在她每日醒來之後開始吵她,讓她忍不住一直關注著風聞起來的味道,陽光落在皮膚的觸感。也讓她一閑下來便開始思考起這些問題,一遍又一遍地解著這些也許無解的問號。

對於她的問題,法戒法師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溫暖地望著這位他看著長大的小女孩,溫聲道:「蓮馨,師父說個故事給妳聽,好嗎?」

蓮馨歡快地點點頭,她喜歡聽故事。

法戒法師點點頭,先低聲請王父注意爐上水壺後,才開始故事的開端:「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叫做莊,莊很喜歡睡覺,也喜歡作夢……」

客人中的少女低呼一聲,嘴巴張了張卻沒說話。另一位少年也是滿臉笑意。

法戒法師不理會他們,對著蓮馨續道:「有一天,莊變成了蝴蝶.莊快樂地飛到東邊採蜜,飛到西邊和花玩耍,累了就停下來休息,風來了就讓風載著飄到很遠的地方玩,這隻蝴蝶很快樂,在天地間自由的飛呀飛。蓮馨妳說,當蝴蝶是不是很快樂?」

蓮馨用力點頭。

「變成莊的蝴蝶很快樂,可是他最快樂的時候,他就醒來了,又變回人的樣子。」

「啊!」蓮馨低呼:「是作夢呀。」

法戒法師微笑,特意放緩了語調:「但是莊卻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又睡著了……莊糊塗了,他問自己,到底他是夢到自己變成蝴蝶,還是他本來就是蝴蝶,卻夢到自己變成人?蓮馨,妳說他是夢到自己變成蝴蝶的人,還是夢到變成人的蝴蝶呢?」

蓮馨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而她搖頭,滿眼期待地問:「我不知道……師父,那他到底是人還是蝴蝶?」

這時候,壺嘴發出歡快鳴叫,提醒著眾人喫茶時間到了。

法戒法師溫聲對她說:「這是給蓮馨的問題,是妳的功課,等蓮馨有了答案再告訴師父,知道嗎?」

於是,當眾人開始喝茶,熱烈地用蓮馨聽不懂的禪話討論起這個問題時,蓮馨則是在一旁皺著小臉,為越來越多的問號而煩惱。

舊的未去,新的又來,小蓮馨苦惱地拍拍臉頰。

這個問題在未來的時光中,跟了蓮馨很多很多年。



小蓮馨坐在避邪身上,沿著山道緩緩而行。

這個地方,從山道邊的懸崖底透出令人心顫的壓力,蓮馨卻對此毫無恐懼,畢竟她已經歷了最恐怖的墜崖地獄,其他壓力都不足道矣。小孩子的成長速度都和抗壓力都是很驚人的。

她懶懶地伏躺在避邪身上,一面唱著那首媽媽教她唱的心經,清脆的童聲迴響在山道上,緩緩落入空冷的深谷中。避邪也揚首發出奇妙而短促的鳴聲,與蓮馨和著歌,在這樣空寂無人的山逕上,一人一獸頗為自得其樂,意趣地追逐著清冷的山風,閑然地步入未知之中。

蓮馨是位還沒有恐怖與夢想的孩子,所以數百年來通過山道的行者中,她是唯一無懼之旅人。

對她而言,就是死亡也不可懼,她不相信沒有無盡頭的路,卻只願在所有看似綿延無盡的道路上看看風景,享受清風。同一條路她不一定還有重走的機會,若因害怕狂亂心情而無法好好地走上一遭,錯過了或許便是遺憾。

於是她也不多想路的盡頭在哪裡,只是和避邪在錯蹤複雜的山道中緩行著。

他們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每次碰到交叉路口便丟小石子決定道路。到了傍晚,從遠處飛來了一隻有著長長尾翼的小雲雀,唱著明快的晚歌,落在他們身前用好奇的黑眸打量著他們。

避邪大掌一揮,啪一聲就將牠壓在爪下。

「不可以!」蓮馨嚇得從牠身上躍下,奔到牠爪前將小雲雀從牠指爪間救了出來。

「避邪,你怎麼可以壞壞!」

雙手捧著昏厥過去的小雲雀,蓮馨小心地檢查著牠的傷勢。

小雲雀一動也不動地任她翻看著,蓮馨擰眉對著避邪說道:「你看,如果小鳥死掉的話怎麼辦,避邪就是壞壞避邪了。」

當她轉頭的時候,小雲雀突然跳了起來,斜斜地往山道上方飛去,原來牠適才竟是裝暈。

蓮馨和避邪對看一眼,避邪一低頭便用角將她拋到背上,一下子就竄了上去,緊緊地跟在小雲雀後方,張嘴向牠咬去。

感受到身後的危機,小雲雀飛得更快了,一路發出急促地鳴聲。就這樣,一鳥一獸在山道上追逐著,後面的避邪殺氣重重地,對這隻敢裝死唬弄牠的小雀鳥頗感恙怒,落下的步伐重重地震落山道邊緣的細小石子。

過了一個轉彎,眼前卻突然開闊明亮,他們來到了山間的一片低谷。谷中有大片大片的低矮叢林,清澈溪流從中蜿蜒,發出冰涼清脆的奔流聲。

而在低叢的邊緣卻有塊一人高的大石,石上坐了位長相頗為奇異的人,正懶洋洋地抽著煙斗。

他的肩頭正站著那隻長尾雲雀,小雲雀在他肩上輕快地跳動,一面發出尖銳的鳴叫聲,一面用小小的眼睛瞪著在下方低吼的避邪,怎麼看都像是在對那人抱怨外加打小報告的模樣。

那人斜躺大石上抽著煙斗,卻從煙斗內吐出奇妙的煙氣。一隻隻和長翼雲雀一模一樣的雲雀從煙斗中飛了出來,二十餘隻一模一樣的小雲雀就這樣飛了下來,圍著避邪打轉,一面挑釁般地對著牠發出高亢的鳴叫。

避邪大怒,但這麼多雲雀群繞著牠,當牠要撲出時卻又一哄而散,牠便不知道該追哪一隻。最後只是不斷地在原地打轉,笨拙地撲著迅捷的鳥兒。

小蓮馨被牠繞得暈了,忙叫住牠:「避邪,別轉了,乖!」

她復又抬頭,對著石上之人喊著:「伯伯,馨馨代避邪對不起了,我們不是故意要弄痛小鳥的。」

石上之人又懶懶地望了她一眼,將手中煙斗在石上用力敲了敲,所有的雲雀歡快地發出嘹亮歌聲,一隻隻流暢地飛進煙斗中。等石上之人再將煙斗拿到嘴邊時,四周已經沒有小雲雀的蹤影了。

小雀鳥消失後,避邪有些無聊地趴了下來,小蓮馨也從避邪的背上跳下,抬高頭對岩上之人喊話著:「伯伯,我們迷路了,你可不可以告訴馨馨……」

她的話語被岩上之人的躍下截斷。

那位奇異的人輕盈地躍下大石,如隻貓輕巧地落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繞著她轉。他的嘴裡還一直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昨天來了個大的,今天又來了個小的……迷山最近運氣不錯呀,都是有趣的小傢伙……」

「不過這位觀察者也太小了吧……最近邊緣世界是怎樣,流行小鬼當家啊?」

「既然來了,那也沒辦法了,本來還以為能多享幾年清淨……」

蓮馨被這位高高瘦瘦的奇怪伯伯看得發毛,求救般地望向避邪。但避邪卻似乎對這人頗有好感,甚至在他從牠身邊經過時親暱地用鼻子蹭了蹭他。

他就這樣一面用旱煙煙管拍著手心,一面繞著她像是在欣賞什麼稀有動物般。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步伐一頓,就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慢吞吞地清了清喉嚨,張口說話:「迷山的觀察者,我等妳等很久了……」

「嗯,如你所見,事情就是這樣……」

蓮馨滿頭霧水,她什麼都沒看到,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怎樣了……

他頓了頓,然後用最慎重的話語緩緩說道:「妳是迷山的觀察者,我是你的領行員」

「啊?」蓮馨摸摸頭,不好意思的說道:「伯伯對不起,馨馨很多東西都不懂……伯伯可以再說一遍嗎?」

看著蓮馨迷惘的眼神,他笑了。

也許,她會是位特別的觀察者。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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