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聽到蓮馨談到老爺爺師父們的生活環境後，蓮馨的媽媽便常帶著蓮馨，幫那些年老僧人打掃寮房，洗被單曬被褥。蓮馨也常會陪著老爺爺師父們曬曬太陽，有時在他們身旁安靜地坐著，有時在院裡淘氣地追逐著柔軟的風。
她也愛觸摸溫和的陽光和細數從花架上垂下的紫藤花苞，小小的院子裡總有許多可愛之物，小蓮馨有雙能見自然的眼睛，就是一個陰暗的小角落也能找到勃勃生機。
這些用功的老爺爺師父從來都不和她說話，總是手指緊握著佛珠，低眉垂目低沉地念誦佛名，專注而慎重地轉動著手中圓珠。一串普通的木質佛珠被磨得溫潤圓滑，黑黝而質樸地宛若老僧本人。
坐在他們身旁，小蓮馨總感到一陣難言的平靜。在那種時間緩慢凝結的平靜中，小蓮馨總有種風呀、水呀都緩緩睡去地錯覺，陽光也變得懶惰，世界轉得很慢，很悠閒，安靜無聲。
彷彿世上沒有什麼好煩惱的，世界不停地安靜轉動著，一切就是這麼簡單。這時的小蓮馨，過的很是快樂，渾不知煩惱為何物。
但冥冥中她似乎聞到一股異味，一股令人有些不安的氣息，在暖日下悄悄地飄散開來，化成和風中的一抹陰影。
◇
連馨所住的小鎮在兩座大山之間，中間有一條小河蜿蜒地流過小鎮所在的平谷．小鎮居民不過數千，卻有種遠離塵世之桃園氣息。
山靈鐘秀的兩座大山卻處處有著寺院，若一一數下兩座山上就有上百間寺廟。
當地俗諺，只要有好山好水之處便有好廟，但近年來許多小廟都因香火稀薄而關寺，大型寺院卻是越拓越大。佛教寺院與道教宮觀往往相比而臨，分享著鐘靈峻秀之山水．如今山中還存著四十多所大型寺院，從出家眾數十到數百皆有。
每日清晨，響亮的鐘聲便充滿了整個小鎮的平谷．又因為若每間寺院一起敲鐘會吵到居民，這些寺院便輪流定期敲鐘。
於是每日日頭未出，一百零八下鐘聲便在山谷中鳴響，空靈卻不擾人。
這幾乎成了小鎮的一道風景，許多從外地來小鎮旅遊的人們大清早醒來就是為了要聽聽這鐘聲，屈指數著這鐘聲是否真敲到一百零八下。
又該地的出家風氣極勝，外人總笑小鎮是專產小沙彌的小鎮。
尤其在早期，人們不懂得節育，又因為醫療欠佳小孩易折早夭，家家戶戶便生養眾多。很多時候家裡太多孩子，養不起了，便會將最小或是體弱的孩子送到寺廟裡，人們認為這樣孩子才養的大。
久而久之將最小的孩子送到寺院幾乎算是當地的習俗了。於是許多大寺院都有數量眾多的小沙彌，如大型的報國寺便有沙彌半百。
而小連馨的姐姐之出家寺院則是個大型尼寺，在裡面出家比丘尼加上菜姑便近百人，每日日中之前，過百人一同安靜地過堂時有種難言的莊嚴氣氛。
她的寺院更是少數守戒嚴格的寺院，守著過午不食的慣例。但在週末上山參加法會的人多了，她們也會另外開放食堂讓上山的信眾在傍晚過堂，但寺院裡的出家眾卻是不用餐的。
這日，傍晚過堂前，小蓮馨在菜圃旁幫著大姐師父整理菜圃。
在寺院裡大部分的僧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而大姐師父負責照顧一塊菜圃。平時那塊菜圃都是兩三位年輕女眾負責，但小蓮馨卻總是看到大姐師父一個人忙碌地照顧菜圃。對此，她只是微笑地對蓮馨說，在寺院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做好本分就行了，其他就別問別多想，多做些事情也是好的。於是小蓮馨一有空便過來幫忙拔草，她其實是喜愛親近這位個性溫和的出家大姊。
她蹲著，用小鏟子拉著草根，一面和大姐師父聊天。
「妳二姐很久沒回來了吧。」
蓮馨的二姐很早便離開小鎮，到鄰近的大城裡工作，幾年前她嫁到大城後便很少回來。
「嗯，」小蓮馨有些悶悶地說著：「前幾天二姐回來，卻一下子就被爸爸趕出去了。」
「怎麼了？」她忙放下鏟子，在蓮馨身邊的菜圃圍石上坐下。
「二姐在城裡信了一個教，叫做……嗯，基督教的，爸爸聽到了很生氣，就把她趕回去了。」
蓮馨知道，基督教有個神和很多很多的天使。
常常有很多叔叔伯伯從大城跑來小鎮，在電線杆上貼條子，她有聽人念過，上面不是寫著『天國近了』，就是寫著『神愛世人』。小鎮的人很討厭這些條子，只要那些人一走就會有人去將條子撕下來燒掉。
有時候在路上也會有叔叔阿姨在發小冊子。實在是那位叔叔笑得太溫柔讓她不忍拒絕，她便拿了本小冊子回家讀。
上面有拼音，她逐字讀去卻看不太懂裡面的故事，只知道有神，有天使。畫頁上的天使有著藍色的眼珠，金色的頭髮和白色的翅膀，她只是覺得這些奇怪的天使長的很好看。
後來，媽媽發現她在讀那本冊子就悄悄地收走了，還要她不能告訴爸爸她在讀那本小冊子。
幾天前，剛從小城回來的二姐卻和爸爸大吵一頓，行李還沒提近房間就又被向來脾氣火爆的二姐又提了回去，爸爸氣得不準她再回來。
蓮馨不懂，為什麼向來溫和從不動怒的爸爸會那樣生氣。
蓮馨乾脆放下鏟子，靠著祥覺法師在菜圃邊坐下：「大姐師父，為什麼爸爸會那麼生氣，那個基督教是不是不好？」
但蓮馨卻覺得，那些發傳單的叔叔阿姨們是那樣的溫柔，他們的笑容是那樣的乾淨，他們所相信的基督教也應該不是不好的。
祥覺法師愣了一下，只是眉帶憂心地看著菜圃。
蓮馨又問：「對了，大姐師父，什麼是偶像崇拜？二姐對爸爸說他是偶像崇拜，爸爸就氣得將她趕出去。」
祥覺法師嘆氣搖頭，低聲問她：「馨馨沒有被他們的吵架嚇到吧？馨馨覺得是爸爸錯了還是二姐錯了呢？」
蓮馨鼓著腮幫，學著大人的口氣說道﹔「我覺得呀，爸爸和二姐都有錯。」
「為什麼呢？」祥覺法師被她的樣子逗得一笑。
「因為呀，爸爸不聽二姐說話，二姐也不聽爸爸說話，他們應該先聽人說完話再說他們為什麼會生氣……哎呀……」她攤手：「我不知道怎麼說啦，就是他們應該要坐下來，爸爸像是幫法戒法師泡茶那樣泡杯茶給二姐喝，二姐應該像是對老闆那樣溫溫柔柔的說話，等聊完天他們就不會吵架了。」
「不教而殺謂之虐是吧。」祥覺法師微笑。
「什麼意思？」
祥覺法師讚賞地摸摸她的頭：「那是說馨馨好聰明的意思。」
小蓮馨忙躲開她的手：「大姐師父，妳的手好髒，我今天不要洗頭啦！」
祥覺法師笑著對她說聲抱歉。
嘟嘟嘟，食堂前木魚聲響起，蓮馨跳了起來。
「大姐師父，我去吃飯了。」她乖巧地合掌後才往食堂小跑而去。
「馨馨，別忘了吃飯前先去洗手。」
溫柔的嗓音隨風跟在小蓮馨身後，也不知道她聽進了沒有。
◇
這日供餐完，蓮馨又騎著避邪到月姨那裡去。
她剛到，在高處便看到大和尚正站在月姨面前，對著她說話。大和尚身上的明光照亮了陰影中的木棚，原本冰冷沉悶的空氣也似乎因他的存在而流動，暖意充斥在整個空間裡。
月姨低眉垂首雙手交握，極是恭謹地站在大和尚的面前，專心地回答著什麼。
等避邪一踏到地面，蓮馨便一股腦兒從避邪身上躍下，往木棚處跑去，避邪也緊跟在後。她一跑到兩人身邊，他們似乎剛說完話，大和尚嘴邊噙著淡雅端莊的微笑看著她跑來。
蓮馨蹦蹦跳跳地跳到他身前，伸手：「大和尚，馨馨最近很乖喔，有沒有糖果？」
避邪也緊貼著他，用身子輕輕擦著他撒嬌。
月姨低聲叱道：「蓮馨，不可以沒有禮貌。」
大和尚對她揮揮手，低聲回道無妨，便對著蓮馨微微一笑。他雙手合掌片刻，再張開時掌心竟長出一朵碗大紅蓮，在蓮馨眼前顫動著清雅的花瓣。
他將手中紅蓮遞到蓮馨眼前，蓮馨眼睛發亮：「好漂亮，這是給我的嗎？」
大和尚笑而不語，蓮馨便用雙手小心地接過了紅蓮。紅蓮緩緩綻開，露出其中金色的蕊及淡雅香氣。小蓮馨如捧著一抹金色明光，那金色光芒將三人面容照得明亮非常，月姨卻轉開了頭，似乎有些畏懼那光芒。
「月姨？」小蓮馨擔憂的看著她的身影隱入暗處。
「沒什麼，」陰暗處傳來她的磁性嗓音：「只是我的眼睛不能見到那麼亮的光，不用擔心．」
蓮馨將目光重新放回那紅蓮上，她從來都沒見過這麼美麗的花。這朵紅蓮的花瓣晶亮亮地閃著水光，頗有厚度地微捲著邊緣。中央的金蕊密密地圍著蓮篷，蓮篷中整齊地排著彈珠大小，金色的蓮子。
「大和尚，這些蓮子可以吃嗎？」她抬頭看著他。
大和尚點頭，伸手在蓮篷上一敲，蓮子便落在他那修長豐潤的手掌中。
他將一把金色蓮子放在蓮馨的小掌中，溫聲道：「所有眾生都可以吃的，但要慎用。」
「謝謝！」蓮馨燦爛地笑了。
| 上一章 | 首頁 | 下一章 |
發表文章
0 comments:
張貼留言